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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华大学刑法劳冬燕教授:这次疫情改变了什么?

时间:2020-05-06 11:06:42 点击:

清华大学刑法劳冬燕教授:这次疫情改变了什么?
一、 
这个春天,过于不同寻常,注定会为历史所铭记。
 
突如其来的这场疫情,会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世界的格局,改变我们所身处的社会,依然还看不真切。可以确定的是,很多人的生活乃至于人生的样态,已然从此被改变了。
 
历史只会记得宏大的事件,具体个人在此间所遭遇的悲欢离合,都会被当作无关紧要的细节而予以忽略,或者是被抽象为简单的数字。历史的洪流中,原本每一个人都是参与者;不过,大历史的记载者,是不太可能关注小人物的命运与生活的。
 
更何况,在我们这个社会,记载者早已习惯仰视的状态,需要平视或是俯视才能看到的芸芸众生,在其观察的视野中,自然会消失不见。
 
我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,包括你我,都不过是大时代下的小人物。所以,只能选择自己来进行记录,为日后的回忆留下一些资料。
 
所以,虽然在学术之外写作,于个人职业的发展并无助益,反而可能惹来不大不小的麻烦,我还是想要记录个人经历中的一些东西。生活中毕竟不是只有工作,我们也不是仅仅为了生存而活着。
 
能公开言说的内容越来越少,那就记录一些个人内心的真实感受,描述一下我观感世界中的变化吧。虽不愿自己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,却又似乎不得不接受眼下的局面。
 
这个春天,一直过的是两点一线的生活,往返于家与办公室之间。由于断绝了所有的社会交往,于我而言,今年的春天显得分外不同,也特别地漫长。
 
我不知道,别人如何看待与感受这次的疫情。我只知道,因为这次疫情,2020年之后的我,与之前的我相比,确是有了一些不同。
 
谈不上撼动三观。毕竟,人到中年,想要被撼动三观,也是有相当的难度。不过,我的确受到颇大的冲击;这样的冲击,改变了我原有的一些观念。我分明听到有东西崩裂的声音,一些我原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,从此陷于破碎。与此同时,我也能切实地感到,内心生长出一些新的种子,让我仍然心存希望。
 
二、
 
破碎的东西不少,其中一些关乎我对这个社会的信心。也正因此,在见证疫情中的种种之后,我一度变得情绪化,甚至还说了一些此前从未对学生说过的苛责之语。
 
我原本以为,国界的开放、经济的发展与高等教育的普及,必然伴随一个启蒙化的过程,人们逐渐具备公民的基本素养:懂得固守权利的边界,尊重和而不同的价值,理解国家存在的真正意义。终有一天,这个社会,会涌现对法治与民主已做好准备的国民群体。
 
然而,疫情期间发生的种种,让我意识到,这种天真的乐观主义,可能错得有些离谱。谁说一切就会理所当然地发生呢?人们变得不缺钱甚至是富足,不代表就学会相应的社会担当;而具备专业上的精深知识,也不等于拥有公民的基本素养。认真想来,原以为自己根本就未予认同的线性历史观,骨子里却还是深受它的影响。
 
观察我们的教育,在独立思考与判断能力的培养上,其实历来持的是叶公好龙的态度。在言说层面,不断地呼吁学生需要具备这样的能力;在践行层面,却是更加注重服从品质的培养。但凡有敢于独立思考与判断的学生,我们的教育制度,不仅谈不上给予起码的呵护,反而多半会让他/她饱受各式的打击。
 
严格说来,言说者在倡导之时也未必就不真诚,却终究无法将言说的内容真正予以践行。这可能就是明规则与潜规则之间的鸿沟。
 
可想而知,长期受这种氛围的熏陶,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与只有小学水平的人员,在很多社会问题的探讨上,两者的档次与水平表现得一模一样,也就变得不难理解。
 
当然,这可能也不是教育本身的问题;单从教育入手,估计难以有本质性的改善。在现实社会中,适应潜规则之人往往活得锦团花簇,而信守明规则之人则撞得头破血流。说到底,社会的需求如此,教育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。
 
所以,很多时候,我作为老师,虽然内心特别期待学生能够保持独立、正直与勇敢的品质,却又不免惴惴不安,担心这么教导学生,是否会让他们在社会中变得格格不入,变得无法立足,最终给他们带来重大的伤害。
 
我原本以为,在公共领域,只要有多元化的声音发出,人们自然会被理性高质量的声音所吸引。不是常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吗?不是常说人是理性的主体吗?有雪亮的眼睛,依靠个人的理性,不难具备相应的辨识能力。所以,公共领域中,理性高质量的声音之胜出,实属理所当然。
 
然而,疫情期间发生的种种,让我不得不承认,在一个像菜市场那样的广场上发言,最可能被听到的声音,是动静弄得最大的那个;而这样的声音,往往是整个群体中素质较为低劣的人员所发出。因为只有这样的人,才能像泼皮吵架那样,认为有理就在声高,凭借动静的大小来引得各方的关注,并为自己的音高压过别人而沾沾自喜。
 
在广场发言的场合,坚持理性说服的人士虽然更可能来自群体中素质较高的阶层,却由于顾着姿态顾着体面,发出的声音显得微弱而势薄。再加上可能遇到拉偏架的,在递给对方扩音器的同时,又限制这一方的发声,这就使得各方力量较量之下的情势,胜负更是一目了然。于是,在广场式的发言中,最终比拼的是,谁的声音更大,谁更善于吵架。
 
这意味着,在广场中狭路相逢,通常都是声高者胜出,而理性的声音经常几不可闻。除非发言者也愿意拉下脸来,像泼皮一样大叫大嚷。只是如此一来,这声音往往也就谈不上理性了。
 
在连接过度的社会里,由于接触过量的信息,所有远距离的风险,都不免被想象成周边正在现实发生的风险。所以,互联网的时代,夸大风险在所难免,也注定会加剧安全感的匮乏。

对于长久以来本就缺乏安全感的人群而言,更是容易陷于慌乱,将安全当作惟一的诉求。为自身的安全计,其变脸之迅速,也是令人叹为观止。前一刻还在喊加油为人鼓劲,还在高声赞美,后一刻便将对方视作瘟疫,极尽排斥之能事,恨不得让对方从此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。
 
可想而知,在广场上发言,这一类人员发出的集体合声必定最大,也最容易被听到。虽说彼此之间,平时也不见得相处和谐,至少在这一刻,应着对安全的共同诉求而走到了一起。有这样的集体作为同盟军给予支持,摩拳擦掌之间,也难怪高声叫嚷的泼皮,吵起架来更加有恃无恐。在广场上能够取得完胜,自是不出意外。
 
互联网的确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世界。然而,这次疫情中的各种乱象表明,互联网不仅无法带来开放与启蒙,反而加剧国家之间与人群之间的分裂。

或许,就像一位网友说的那样:有了互联网之后,原本以为可以让许多井底之蛙离开井底,去外面看到大千世界,但不曾想,互联网让更多的井底之蛙相互认识,竟然还获得了认同感,于是,活在井底自得其乐,反而变成一种新时尚。话虽不够中听,却有几分道理。
 
三、
 
人到中年,才越来越能读懂鲁迅。在读懂鲁迅的同时,难免多了一些悲凉。总觉得社会就像无底的黑洞一样,将个人的努力吸入其中而毫无回响。所以,有时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无力感,陷于失望与沮丧的情绪。
 
这一次的疫情,由于无处可去,也难得地很少受到干扰;于是,有更多的时间来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。
 
不得不说,尽管早已进入中年人的行列,至少就我而言,其实从未能改掉年轻时冲动而没有耐性的缺点。作为七零后中期出生的一代,我与我的很多同辈人算得是幸运儿,少年时期与那场政治风波擦肩而过。从入读大学开始,又恰好碰上中国社会开始高速发展的阶段。此后至少二十年,整个社会虽说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问题,但主体的基调是往上走的昂扬态势。
 
所以,我们习惯了社会的进步,认为进步是理所当然的。从内心来说,很难接受自己所身处的历史阶段,也会有出现停顿或曲折的可能。这使得我们这一代,在心理上不够强韧,容易要么屈服于现实,要么满心地失望。
 
再加上,我们自小接受的就是四个现代化的教育,将现代化的实现与小康社会的到来,设想得过于美好与顺利成章。所以,太渴望在自己这一代,就能毕其功于一役,完成国家崛起与社会转型的整个过程。
 
这使得我们缺乏足够的耐性,甚至有些鲁莽冒进;同时,遇到些许挫折,便容易灰心丧气。其实,回望这个社会近代以来的历史,始终碰到或大或小的曲折,每一代人也都曾遭遇不同的政治风波。无论愿意与否,曲折与风波其实一直是这个社会的常态。相比之下,作为七零后一代,我们所经受的考验,还远没有那么严峻。
 
如果之前的曲折,这个社会能够最终予以克服,如今遇到的这个,也应该有力量走出来。从内心来说,我惟愿社会的发展不要出现任何的曲折;因为每一次的曲折,都是以无数人的血泪甚至是生命为代价的。然而,从历史的维度来看,发展中的曲折可能终究难以避免,就像生物体的生老病死一样。
 
这个庞大社会的转型,就像一艘巨无霸的大船需要转换方向一样,船上的人们急不可耐或是一味讨巧,可能都无助于船的顺利行进。我们所能做的,就是让自己多一些耐性,多下一些笨功夫,让曲折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尽量小一些。为此,我们应当有自己的担当,承担起自己这一代人所应承担的责任。
 
适逢五四青年节,《后浪》几乎在全网刷频,我也看了何冰所配的这个视频。虽然无论是内容还是配音,都颇有可圈可点之处,但老实说,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寄语。

在其中,我分明看到的是,中年一代对青年一代刻意的讨好。动辄唠叨一代不如一代固然招人厌烦,但以一种讨好的姿态,将青年人放在神坛之上,也是不负责任的做法。因为后一种姿态,实在太过让人熟悉,不就在说希望在青年一代身上吗?我们每一代人在青年时期,都曾被这样寄予过希望。
 
这个社会,明明是中年人站在舞台的中央。社会的风雨,自然也应当主要由中年人来承担。在青年节这一天,反思中年人应当如何承担起应有的责任,包括为青年人创造一个更为公平的社会环境,无疑要比通过华丽的词藻,重复希望在青年一代身上的老套寄语,要有意义得多。以讨好的姿态,宣称希望在青年一代身上,多少有推卸自身责任的嫌疑。
 
如果我是青年中的一员,也许我会忍不住反问一句:时下站在舞台中央的中年一代,是否有必要认真反思一下,自己有无尽到应有的本分,有无为社会进步做出足够的努力,等到离开舞台中央的那一刻,留给下一代的,是相较之前更为美好也更加公平的社会?
 
青年一代与中年一代之间,适当的姿态应当是平视,彼此不卑不亢,不压制也不屈膝,并承担起各自应负的责任。中年一代占尽社会资源的优势,理应为扶持青年一代的成长,做出必要的制度上的努力,设法让他们的成长环境好一些,避免很多无谓的折磨或折腾。
 
就我自己而言,需要认真考虑,是否应当在学术之外做些什么。一直以来,我都不觉得,深奥的学术论文少有人能看懂是什么问题,也不认为作者需要去迁就读者的水平。
 
然而,如果将学术的意义定位在法治的层面,那么,围绕前沿性刑法理论的实务适用做一些普及化的工作,为实务人员更新知识论与方法论提供必要的便利,就至少与精研学术一样地重要。

就法学这个学科而言,学术虽然不必亦步亦趋地追随实务,但学术的确应当对实务的需求做出积极的回应,并从根本上服务于法治实践的改善。
 
在刑法理论的普及化适用方面,也许可以考虑下点功夫,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。这算是我对2020年以后的自己,所提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期望。
 
 
2020年5月4日
完稿于清华园

作者:study8 录入:study8 来源:原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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